日光浴

一只草出生了。

他左顾右盼,找到了自己的妈妈。

妈妈说,你快些成长吧

于是他开始光合作用,长得越来越高。

夜幕降临。

他发现在遥不可及的彼端,有一些发光的星点,照亮了夜空。

他问,那些是什么

妈妈回答,它们是先人

我能成为它们吗

不你并不能

春去秋来,他目睹了妈妈枯萎,同伴老去,他自己也逐渐枯黄。

他开始每天望着天空发呆,发现原来天空中不止有耀眼的星点,更有无数微弱的小星点,不被人注意地掩埋在夜空中。

他想要触碰它们,却只能呆在原地。

他想要发出光芒,却只能接受施舍。

他终于下定决心

他用尽全力进行光合作用,一丝痛楚出现。

已经够了吗?他问自己。

不还不够吧,想要化身成光的话。他这样想着,愈加舒展自己的枝末,身体渐渐通红。

第一抔火焰出现了,随即蔓延全身,他在短暂的痛苦后漂浮起来,他看到了大地母亲,看到了无边的草地,以及为数不多的树木,看到了身着火红的自己,以及四处飞散的草木灰。母亲,同伴离他越来越远,逐渐缩成一个球面。

他转身,天空靠近他,将他嵌进身体,加以枷锁束缚,从此,天空中又多了一颗星点。

他终究化为了光。

火烧云

清晨,一个人影出现在山脚下。

这是城市边缘的一座小山,紧靠着划定城市边界的高楼,此处既“无名”也“无资源”,所以理所应当的“无人烟”,所以理所应当的只有小路,所以理所应当的断断续续。

他从城市中走来,将学校与家抛在身后,踏上属于山的土地,呼吸属于自然的空气,冷意袭来,这冷意也不属于城市,它属于自然。

爬到半山,天空灰暗,开始下雨,丝线般细雨在风中摇曳,连接着天空和大地,连接着自然和他,如同水中的脐带连接着母与子。

到山顶了,城市一路追赶,终于在终点处截住森林,电线与高塔竞相尾随而来,在山顶开出电生花,矗立在心城尽头,像是《三体》中的人类墓碑,他盘膝碑前,等待着黎明。

远方泛起一抹亮色,自下而上驱赶暗夜,再被火红逐渐占据,是日出了。太阳逃开了雨幕照常升起,温暖撒在他身上,他拿出小刀,右手腕溢出红线,鲜活自此喷涌而出,血流到地上,撒在天空,染出一片火烧云。

温热自身前揉入,从右手流出,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,在那短暂的时间中,他像是完成了一次共感,与太阳,与宇宙,她们已经维持了这个平衡数千亿年之久。他知道,再过不久,这种错觉将与他的意识一并消逝,她们将继续她们的平衡,而他则要提前下车了。

大地脉搏

这是他离开地球的第258天,如往常一样泡着咖啡端坐在窗边,蔚蓝星球在他眼中缓动。

一次常规检查,他飘出空间站,脐带围绕着他,像是幼时看到的魔法书中的景象,又是医生眼中精密仪器的展现,配以恒星的光,行星的彩,任何一个第一次看见的人,都会被这不可描述的光彩壮阔所震撼。可惜再美的瞬间,也敌不过重复的力量,他并没有因此慢下来,仍是不紧不慢地按着流程做事,显然,他不是那种“按时看日出”的人,或者说,他“按时看日出”,仅仅是出于职责和义务,并非心中所想所致。

人类智慧遍布全身,在宇宙手中护他周全,他操作着,移去下一个地点,远方出现一些泛着机械光芒的银色碎片,他知道高速而来的这些物体是卫星残渣,那时的人们眼中只有升空,这个宏伟至极的命题,全然忘了之后的事。他没有慌张,手下动作不停,一切都在升空前模拟过无数遍,一切都已了然于胸,他仍有时间修好这一部分,然后从容回去。

倏的,什么东西击中了他,他眼睛一黑,“砰”,耳畔轰鸣,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,唯一的光明正离他远去。

他与空间站分开了,确确实实地分开了,世上原来只有两种分离,一种是卫星离开地球,一种是他离开空间站。他忽然发现,原来天堂和地狱同在九天之上,只是咫尺之距,空间站的脐带没有断,所以是天堂,他的脐带断了,所以落入地狱。

他不得不在太空中流浪,这并不是《鲁宾孙漂流记》中的九死一生,更确切地说是十死无生,所以“他不得不在太空中等死”这样来得更加贴切?

他望着时而在头顶,时而在脚下,他为之努力,为之奉献一生的国家与地球,还有家人,现在都与他无关了。他不用担心这个月的报告被驳回了,也不用担心人类文明哪天会毁灭了。

脐带漂浮在身前,透过玻璃面罩看过去,他正与地球相连。是了,是了,地球养育了万物,自然也包括自己。心中掀起一股冲动,不顾一切地脱下这身荣誉和成就的宇航服,去轻吻大地,去拥抱太阳。

他这么做了,便携式刀刃划过胸口,罅隙里气体迸出,他渐渐不再旋转,许久未动的心似乎也跳动起来,他回忆起了上一次有如此感觉还是少年时的某个清晨,他第一次偏离原本的轨迹。选择总是困难的,执行总是轻松的,他的心越来越欢快,甚至快要高歌起来,所幸宇宙是智慧的,直接meta all,以防止叫醒其他酣睡中的人。

脱下头盔,还有一瞬可供支配。

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光球,简直是另一个太阳,却并不炽灸,只是温暖与和煦。他身旁也有无数的人影,围绕着光球,有短袖凉鞋的少年,也有身裹厚重的老人,无数条“脐带”链接着他们与光球。

一晃眼又变成了绿色的光球,勃勃生机在脚下奔流,壮阔而不眠休,连带着脐带,连带着每个人,连带着这方星宇,连带着他。

再看,已变成机械星球,灰色和亮银色挤占了所有空间,无数飞船来来往往,却无一停留,飞驰而过的飞船让他恍惚。

最终她的模样定在满目疮痍的圆球上,千千万条伤疤在她身上堆积,红的,黄的,深的,浅的,她已少去了曾经拥有的美丽,可惜也无人为此感到可惜。真空过滤了她的啜泣,抑或使人们充耳不闻,不辞辛苦地劳作。

他看着她,为她的无奈而悲哀,为人的无奈而悲哀。体内水分正逃跑,体温正下降,谁都没有闲心,也挤不出多余的热水供他热泪盈眶。

宇航服褪到半腰了,再往下会只更加困难,他仍一意孤行。他转身看了看太阳,小女孩也擦亮了第二根火柴,透过火光,看见时光伏线交汇于未来,听懂星群语言喧闹于真空,明白了万物终会消散,宇宙正赴约终末盛宴,蓄力绽放所有美丽,如含苞待放的花朵。

他费力地将这层废弃物撸到膝盖,脱力,缺氧使得他已然看不清眼前。

越来越冷了,本能使他弓起身躯,继续脱去假皮,他几乎快要成功了,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,就一点,他就能完全从这层废弃的壳中脱离出来,向宇宙宣告自己的诞生,然后去拥抱她。

他想起少年那天,火烧云与太阳雨,像是一场邀约,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了退却。

宇宙的可怖正慢慢显现,相比于无垠的孤独,真空和低温才是迫在眉睫的。他的大脑变得迟钝,手脚不听使唤,意识慢慢远去,直到完全停止动作。时间,空间凝滞了一般,这片时空里,再没有任何活着的,动弹的物体。他停在那里,保持着蜕皮的姿势,像是被树脂砸中的一只正在脱壳蜕变的蝴蝶。

各色各样的光打在他身上,日月星辰轮流为他背景,仿佛他才是宇宙中心,其余只是他的扈从。

宇宙又陷入死寂,行星仍万年如一日,自顾自地旋转,轰隆作响,也不知是叹息还是讥笑;他也绕着她转,绕着他的轨道,也不知是刑车还是陵园。

END

日心上行

3D建模图(制作ing


19.7日光浴初稿
19.9日光浴完稿
19.11火烧云,大地脉搏初稿
20.2火烧云,大地脉搏二改